翻开《诗经》这部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,我们常被其中描绘的草木虫鱼、风物人情所吸引,却往往忽略了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美玉雅称。这些玉名或清冷孤高,或温润含蓄,每一个都承载着先民对玉的独特理解和审美情趣。在305篇诗作中,玉的意象出现了近百次,但真正为人熟知的不过"琼琚""琼瑶"等常见称谓,更多惊艳的玉名仍待发掘。
《诗经》中最令人神往的当属那些自带清冷气质的玉名。"琬琰"一词出自《卫风·淇奥》,"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",其中"琰"指美玉光泽,后世《楚辞》也有"怀琬琰之华英"的描写。这种玉名自带寒光凛冽的气质,仿佛能看见玉石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冷辉。更冷艳的当属"璆琳",见于《小雅·采芑》,形容玉相击之声清脆悦耳,这种以声状玉的命名方式在典籍中极为罕见。
特别值得一提的是"琅玕",这个充满仙气的玉名在《卫风·竹竿》中与"琼琚"并列出现。汉代王逸注《楚辞》时解释:"琅玕,玉也,状如珠。"这种似珠非珠、似玉非玉的特质,让这个玉名平添几分神秘色彩。清据学家段玉裁在《说文解字注》中特别指出,琅玕当属昆仑山所产美玉,与中原常见玉料迥异,这或许解释了为何它在《诗经》中显得如此与众不同。
在描写男女情爱的诗篇里,玉名往往带着缠绵的温度。《郑风·女曰鸡鸣》中"杂佩以赠之"的"杂佩",是由多种玉件组成的佩饰,包括珩、璜、琚、瑀等。这些现在看起来生僻的玉名,在当时都是贵族男女传情的信物。其中"瑀"字尤为特别,《说文解字》释为"石之似玉者",这种介于石玉之间的材质,反而更显质朴真情。
《卫风·木瓜》中"投我以木瓜,报之以琼琚"的"琼琚",表面看是常见玉名,但细究起来大有文章。汉代毛亨在《毛诗故训传》中解释:"琼,玉之美者;琚,佩玉名。"实际上这是两种不同的玉,"琼"强调质地,"琚"侧重形制。这种复合玉名的使用,展现了周人对玉器分类的精细程度,也暗示了当时玉文化的成熟度远超我们想象。
在祭祀诗篇中,玉名往往庄重肃穆。《大雅·旱麓》中"瑟彼玉瓒"的"玉瓒",是用于舀取鬯酒的玉勺,这种礼器在《周礼》中有详细记载。特别值得注意的是"瓒"这个字,现代汉语几乎不用,但在青铜器铭文中频繁出现,足见其在礼制中的重要地位。考古发现的商周玉瓒多采用青玉制成,柄部常饰有夔龙纹,与诗中的描写高度吻合。
更为隆重的当属《周颂·时迈》中提到的"镇圭",这是周天子分封诸侯时赐予的信物。《考工记·玉人》记载:"镇圭尺有二寸,天子守之。"这种一尺二寸的玉圭象征着王权,其名称中的"镇"字既有安定四方之意,也暗含震慑之威。现古发现的西周玉圭最长者达34.5厘米,与文献记载基本一致,证实了这些玉名并非诗人虚构。
这些冷门玉名之所以惊艳,不仅在于字形的美感,更在于它们承载的文化信息。《秦风·小戎》中"温其如玉"的描写,揭示了周人以玉比德的传统。但少有人注意,诗中提到的"琼英"实际上是玉的别称,《毛传》解释为"玉光之英华",这种将玉的光泽比作花朵的意象,展现了先民独特的诗意联想。
《小雅·斯干》中"乃生男子,载弄之璋"的"璋",是半圭形的玉器。这个玉名特别值得玩味,因为从甲骨文到金文,"璋"字的演变清晰反映了这种玉器形制的变化。考古发现证实,早期的璋确实多为锋利的三角形,后来逐渐演变为圆润的半圭形,这种形制演变与玉名的稳定传承形成有趣对比。
今天重读这些玉名,会发现许多已经消失在现代汉语中。《曹风·蜉蝣》中"衣裳楚楚"的"楚"字,本义是"荆楚之地出产的美玉",这个含义在《说文解字》中尚有记载,但后世逐渐湮没。类似的情况还有"璲"(《小雅·大东》)、"瑱"(《鄘风·君子偕老》)等二十余个玉名,它们就像被时光尘封的玉器,等待我们重新擦拭。
这些玉名的消失并非偶然。随着礼制崩溃和玉器世俗化,许多专用于祭祀、朝聘的玉名自然被淘汰。但值得思考的是,日本至今保留着"勾玉"等古称,韩国仍使用"玉佩"等传统称谓,而作为玉文化发源地的中国,反而丢失了大量珍贵玉名。这种现象,或许值得我们深入反思传统文化传承中的得与失。
《诗经》玉名中最令人唏嘘的莫过于"玖",《王风·丘中有麻》"贻我佩玖"的描写证明这是当时常见的佩玉。但《说文解字》已注明"玖,石之次玉黑色者",说明到汉代它的地位已经下降。今天这个字仅用于数字"九"的大写,其作为玉名的历史几乎被完全遗忘。这种变迁,某种程度上也是中国玉文化发展的缩影。
想要真正领略这些玉名的魅力,需要掌握几个要点:
以《卫风·芄兰》"童子佩觿"为例,"觿"是解结用的锥形玉器。这个今天极其生僻的字,在《礼记·内则》记载是必备物品。考古发现的商周玉觿多雕有精美纹饰,说明这类实用玉器同样讲究艺术性。这种生活与审美的结合,正是《诗经》玉名最动人的特质。
当代玉器爱好者常常苦恼于古玉鉴定,其实《诗经》玉名就是最好的参照系。比如《秦风·终南》"佩玉将将"描写的组佩制度,与考古发现的西周多璜组佩完全对应。掌握这些玉名背后的知识,不仅能提升鉴赏水平,更能从文化层面理解古玉的真正价值。毕竟,没有文化底蕴的收藏,终究缺少灵魂。
在陕西韩城梁带村芮国墓地出土的西周玉器中,我们看到了《诗经》记载的"琼琚""琚瑀"等实物。这些玉器质地温润、做工精湛,完美诠释了诗中"如圭如璧"的描写。考古发现与文献记载的相互印证,让我们有机会重新认识这些沉睡千年的美玉雅称,也让《诗经》的文字变得前所未有的鲜活。
玉名研究大家那志良在《中国古玉图释》中特别指出,《诗经》玉名系统反映了周代完整的用玉制度。从天子到士庶,不同阶层使用的玉器名称、形制、数量都有严格规定。这些今天看来繁复的称谓,在当时是身份地位的象征,也是礼乐文明的具体体现。理解这一点,才能真正读懂《诗经》中那些关于玉的篇章。
当我们重读《小雅·鹤鸣》"它山之石,可以为错...它山之石,可以攻玉",会发现这不仅是比喻,更是古人采玉、治玉的真实写照。《诗经》中那些看似普通的句子,往往暗含丰富的玉文化信息。这种含蓄的表达方式,与玉器内敛温润的特性何其相似,或许这正是中国玉文化最精髓的部分。